11月的一个下午，惠州市惠阳三和医院产房门口，月嫂吴春花和客户一起等待着孩子的出生。
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她迎来了今年的第9个宝宝，此次工期是标准的26天。“今年第9个可爱的小兔兔上线，小宝贝我们合作愉快哦。”她拍下在襁褓中安睡的新生儿，在朋友圈记录下这一刻。
“下一单很早前就已经预定好了，是在连平县里的客户。”吴春花12月的月嫂单早在半年前就被熟人介绍预定好了。今年是她当月嫂的第3个年头，凭借着自己的勤劳负责以及过硬技术，她的口碑逐渐形成，客户也接踵而至。
吴春花今年44岁，是河源市连平县忠信镇人，2020年在同乡姐妹的带动下开始从事月嫂行业，可以说是赶上了家政服务业的风口与政策。
2019年，瞄准“一老一小”对家政服务的迫切需求，广东全面实施“南粤家政”工程，着力激发家政服务在促就业、扩内需、惠民生等方面的作用。
4年过去，一批区域性家政劳务品牌陆续涌现，如广州的“增城妈妈”、韶关的“丹霞月嫂”、潮州的“潮月嫂”以及“肇庆家嫂”“河源阿嫂”等。
就业是最大的民生，“连平月嫂”队伍的发展壮大，正是县域民生改善的一个侧面。在这个城乡居民每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仅2万多元的山区县，普遍月入过万的月嫂算得上县域内的高收入人群。
而当月嫂这一高薪职业成为越来越多乡村妇女的就业选择，涌入劳动力市场的她们，也在这条携手同行的道路上，不断凝聚撑起“半边天”的更大力量。
01
月入过万的“顶梁柱”
吴春花是“连平月嫂”的一个缩影。作为普通的乡村妇女，在40岁出头的年纪重新择业，是月嫂这一新职业让她获得了更高的收入。
“第一单就赚了9000元，现在因为有了3年的工作经验，随便在哪里接一份单也有1万多了。”谈及薪资，吴春花表示满意，相比之前在小镇推拿馆的工作，这份工作更稳定，收入也更多。凭借着曾经的推拿经验、各项专业技能证书以及3年的接单经验，如今她已成为机构里的“金牌月嫂”，工资也不断上涨，此次惠州的单价是13800元，这也是她现在普遍的接单价。
与曾经“月嫂需求主要在珠三角地区”的印象不同，据吴春花介绍，在她今年接下的10个月嫂单里，有6单是在连平县本地。“像我一样大多在本地接单的月嫂我还认识十几个，县城里的月嫂每月工资也都在12000元左右。”她向南方农村报记者介绍，如今对月嫂的市场需求已经向县城下沉，这也让她们能够在家门口就实现就业，并获得可观的收入。
今年47岁的月嫂邱志兰也来自忠信镇。“以前的工作收入不稳定，每个月只能赚2000元左右。”回想起当月嫂之前的生活，邱志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她经常换工作，超市售货员、销售等杂活都干过。家里新建了房子之后，生活压力让她不得不寻求别的出路。
在身边姐妹的介绍下，2016年她开始接触月嫂行业，2017年正式接受培训并考取了育婴师证和母婴护理证。如今，她每月工资已经稳定在1万元以上。“在珠三角地区接单的话，基本价格都是16800元，在忠信镇本地接单也能拿到12000元以上。”和成为月嫂之前相比，如今她的工资翻了三番。
“人人都知道做月嫂艰辛。”邱志兰认为，这样高的薪水是她们用无数个频繁起床照顾宝宝的夜晚与无数个手忙脚乱的白天所换来的，而这样的付出也给了她们养家糊口的资本与独立自主的底气。
负责、善良和勤劳，是邱志兰和吴春花认为的月嫂三大必备特质，身为“客家妹”的她们似乎有着天然的优势。据连平县金山职业培训学校负责人谢文海介绍，客户在委托他们介绍月嫂时，大多出于对“客家妹”优良品质的认可，而表现出对这一群体的选择倾向。
为了更好地与同做月嫂的姐妹联系，邱志兰建了一个“忠信月嫂群”，吴春花也在其中。“我会时不时在群里与大家沟通经验，也会约大家一起线下聚会聊天。”月嫂群不断壮大，如今已有60多名群成员，加上其他认识的月嫂，目前邱志兰所知道的忠信镇月嫂就有将近100人。
“忠信月嫂群”里的部分月嫂（右二为邱志兰，右三为吴春花）
一个月嫂群就是一个姐妹团。在连平县，越来越多的乡村妇女正“组团式”闯向广阔的就业市场。谢文海发现，现在来报名学习家政技能培训课程的大多是一群姐妹一起来，形成了一种“抱团取暖”的氛围。
同为生计而奔忙，她们以勤劳和善良织出了一张柔软而坚韧的网，把彼此联结在一起，惺惺相惜、相互帮助。
顺应新的就业趋势，曾经的乡村妇女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在日夜操劳中实现经济独立，也在建立自信的过程中走向人格独立。
02
闯荡市场的“姐妹团”
在连平县，月嫂这样的新职业能吸引越来越多女性加入，榜样的力量是巨大且持续的。提到“连平月嫂”，当地几乎每一个行内人都知道，大湖镇盘石村走出了一名了不起的月嫂——黄美花。
2012年，34岁的黄美花在大湖镇新建村一家纸箱厂上班，每个月工资只有1000元，在惠州工作的丈夫工资也寥寥。“家里要养家公家婆两位老人，还有三个小孩。”回忆起当年，黄美花连连感叹生活不易。
一次偶然的机会，黄美花在姑姑的介绍下了解到月嫂这份职业。“当时姑姑的朋友告诉我做月嫂工资高，但也很辛苦。我不在意辛苦，我只想赶快赚钱补贴家用。”不甘于现状的她向亲戚借了3000元，来到惠州找到姑姑的朋友，在一家机构接受月嫂培训后正式上岗。
当月嫂挣钱，但也有难处。黄美花的丈夫双耳失聪，对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照顾难免不周。“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外地当月嫂，白天照顾客户家的小孩，晚上就会在被窝里想家、想孩子，已经记不得自己哭了多少次了。”
在泪水中，黄美花逐渐适应了工作，开始得心应手，工资也在上涨。但更令她自豪的是，越来越多的姐妹跟随她走出了乡村，走出了封闭的环境、狭窄的空间。
弟媳钟巧芬是她带出来的第一个姐妹。通过黄美花的担保介绍，客户开始聘用钟巧芬，而她也如愿得到客户的认可。如今，钟巧芬每月工资也过万，还在惠州买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在黄美花的带领下，大湖镇盘石村、新建村和忠信镇共有19名妇女进入月嫂行业。
得益于当地政府对家政行业的扶持政策，黄美花在2019年创办了连平县美花家政服务有限公司，曾经大家口中的“花姐”变成了“花总”，一个村的领头人变成了一个县的行业推动人。2020年9月，黄美花又成立了家政培训学校。到今年，她总共培养出150多名家政从业者。
黄美花在培训学校里为学员教学 受访者供图
黄美花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见证并推动着连平县家政行业的发展。“我带出来的姐妹也有人自己又成立了机构，还有人拿了河源市职业技能大赛的三等奖。”给更多的姐妹提供就业创业的机会和门路，也就意味着给更多的家庭带去希望，对此黄美花颇为骄傲。
黄美花开设的家政培训学校
邱志兰也认为，黄美花的成功对当地的妇女们有着很大的影响。“很多姐妹都是看到黄美花做月嫂赚到了钱，就跟着一起做，也想通过这个途径改善生活。”
从“花姐”到“花总”，黄美花的月嫂之路，为当地寻求生计的乡村女性展示了更宽广的择业道路。越来越多原本不具备资源优势的妇女开始了解这样一份高薪工作，她们相互扶持着，从“底层”走向养家糊口的“前线”。
03
提升自信的职业证书
“大家还记不记得通乳的太极摩法有哪些步骤？”11月9日，连平县金山培训学校的老师吴小红正在给高级月嫂班的学员上课，这是开班的第三天。
3名学员互相找着肩颈上的穴位，摸索着力道，感受着老师所讲的按对穴位才能感受到的酸胀感。用指尖感受过后，她们在笔记本上写下对所学知识的体会。
学员在高级月嫂课上记笔记
这是月嫂在上岗前必备的培训流程，在系统学习理论与实操，并通过有关部门举办的考试拿到职业技能证书之后，她们才能获得专业证书，走进客户家中开始月嫂工作。
“现在月嫂可不是随便就能当的。”黄美花说。这份曾经被狭隘理解为“伺候人”的工作，已经规范化发展成为“高标准、严要求”的职业。居家上门服务证、育婴师证、职业技能等级证书……一张张标志着从业人员专业度的职业证书，展示着这份职业的准入门槛与技术衡量标准。
家政行业的各类证书
吴小红作为直接面向学员的老师，对近年来入行的连平女性有着更深切的感受。
“来参加技能培训的学员现在特别多元，但都是抱着同样的信念过来学习的。很多乡村妇女在刚过来时都很自卑，后来学会技能可以自己赚钱就开始有了自信。”吴小红认为，选择接受专业培训的学员大多有着“想要变得更好”的决心，能够在同频共振中改变现状，谋求更好的生活与今后的发展。
吴小红在为培训班的学员上课 受访者供图
近年来，为了更好地带动本地乡村妇女就业，连平县人社局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据连平县人社局主要负责人介绍，2020年左右，该局陆续引导社会力量投入200多万元建设两所职业技能培训学校——金山职业技能培训学校与金榜就业技能培训学校，并组织开展育婴员、妇婴护理、养老护理员等工种培训，着力提高家政从业人员的职业素质和专业水平，为家政人员提供培训、考证、推荐就业一条龙服务。
目前，连平县共有22家具备营业执照的家政机构、3个南粤家政基层服务站以及1个市级家政服务龙头企业。2020年以来，全县共培训家政服务人员2284人，鉴定合格1839人，已就业1408人。
“计划对连平县脱贫户、低收入人群、城乡劳动者、易致贫返贫等群体开展‘母婴生活照护’技能培训。”今年11月中旬发布的一则公告显示，在连平县乡村振兴局、县人社局的组织下，金山职业技能培训学校将于本月23日至26日开展为期4天的公益培训课。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提升低收入人群的就业竞争力，家政技能培训如今还对更多群体产生吸引力。
在广州服装行业从事行政人事管理工作的杜冬兰已临近退休，返回连平老家的她选择学习一项全新的职业技能。“在我看来，月嫂是有无限前景的，我希望自己退休之后还能有一定的职业竞争力。”兰姐补充道，“将来我女儿怀孕后，我也能更科学地照顾她，也算是一举两得。”
对于月嫂这一职业，兰姐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这或许是一种映照——
“使从业人员素质有提升、就业有渠道、权益有保障、社会有认同，使家政服务成为受人尊重的体面职业，使家政工程成为城市文明浸润滋养农村文明的桥梁……”
4年前《广东省实施“南粤家政”工程促进就业工作方案》中提出的这些工作目标，如今正成为走出乡村、走向独立的月嫂们前行路上的光亮，温暖人心的光亮。
【策划】严亮 洪继宇 王伟正
【统筹】苏晓璇 段凤桂 肖婉琦
【见习记者】张璠
【来源】南方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