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推进绿美广东生态建设，是广东省委、省政府为推动全省高质量发展作出的重要部署。日前公布的《中共广东省委关于深入推进绿美广东生态建设的决定》，提出实施“六大行动”，古树名木保护提升行动正是其中一项重点工作。
守护古树名木既是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实际行动，也是留住乡愁的重要举措。广东各地高度重视，逐步探索出一些经验做法。例如，拥有上万株古树名木、数量在全省排名第一的惠州市，早在2018年率先出台《惠州市古树名木保护管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探索建立古树名木保护机制。林业资源丰富、被授予“广东省林业生态县”称号的惠东县，挂牌认定并登记在册的古树名木数量最多。在3月12日植树节之际，南方农村报聚焦惠东县古树保护的五年探索，总结其经验和难点，为各地深入推进绿美广东建设提供参考借鉴。
惠州市惠东县平山街道平江村中树龄585年的古榕树
“村民宠古树，建房也让路”
在惠州市惠东县平山街道平江村，树龄585年的古榕树枝繁叶茂，与不远处的西枝江相映成趣，成为该村一景。这棵挂牌并登记在册的榕树，承载了平江村人的乡愁记忆。“我做孩子时，树根已经很粗壮，至少五个大人才能围住。”该村干部詹玉山说。
离平江村村委会不远的古树公园，老人在树下对弈，小孩围着大树嬉戏。詹玉山介绍，村里挂牌认定的古树共有8棵，包括榕树、芒果、荔枝和菠萝蜜。2018年，村里用下拨的财政资金美化了人居环境，并在古树下修建了石凳和运动器材，让村民放松休闲。
惠东县梁化镇石屋寮村的村民建房修路时，为古树生长腾出空间
在梁化镇石屋寮村，每隔数米便有苍翠成荫的古树，虬枝盘曲。据梁化镇林业站提供的数据，该镇登记在案的古树617棵，其中石屋寮村有547棵，全镇最多。“村里的古树不止（登记的）这么多。”该村党支部副书记陈志亮说，全村有上万棵古树。2006年惠州市启动古树挂牌工作，石屋寮村在第一批古树认定挂牌后，把古树保护写入村规民约。
石屋寮村因“村民宠古树，建房也让路”为人乐道。在该村的红光村小组，陈志亮指着一处宽不足3.5米的村道向记者回忆，当年村道巷道硬底化时，有古树隔断。该村遵循“修路能弯就弯、能窄就窄”的原则，不修路肩，留有充足的土壤给古树生长。
83岁村民陈观灵屋后有棵树龄逾百年的芒果树。他说，古树陪伴他们一家多年，很有感情，因此修建新房时，专门腾出空间，把古树保留在小院旁。“村民对古树都有特殊的感情。”陈志亮介绍。
古树有了“身份证”，一扫知“身世”
“登记在册的古树，都挂上了二维码。”陈志亮告诉记者，村里的古树在2022年8月统一安装“电子身份证”，现在只要用手机扫描，即可了解树木的“身世”，包括树名、古树级别、树龄、胸径、坐标位置、管护单位、生长情况等信息，“起到了科普的作用”。
惠东县古树林木资源丰富。根据最近一次（2017年）普查统计，全县已录入省、市古树名木信息管理系统的树木有4322株，其中一级古树14株，二级古树201株，三级古树4107株，古树名木后备资源434株，古树群78个。主要树种有榕树、荔枝、龙眼等，树龄最长的达700年。
林业工作“三分靠种、七分靠管”。惠东县林业局对全县城镇建成区树龄50年以上、胸径30厘米以上或者稀有、珍贵的及具有重大历史、文化价值的绿化树木进行挂牌保护。而随着惠东加快古树名木信息化平台录入和管理工作，越来越多古树名木挂上“身份证”由专人保护，免遭滥砍乱伐之灾。此外，惠州是全省第一个建立古树名木信息化管理系统的地级市，第一个完成全省古树名木普查建档工作。
古树名木保护工作被纳入“2022年广东省十件民生实事”范围。目前全省共有古树名木81726株，广东近期已完成对全省828株一级古树名木的视频监控摄像头安装。视频实时监控数据回传至广东省林业监测数据管理平台进行展示，实现24小时全天候精准监控和可追溯保护。
规定“一刀切”？挂牌有争议
随着挂牌登记、信息化管理、防治病害等各项工作推进，《办法》不合理的地方也浮出水面。
广东对古树名木实行分级保护：树龄在500年及以上的古树实行一级保护；树龄在300年及以上499年以下的古树实行二级保护；树龄在100年及以上299年以下的古树实行三级保护。
“这也是百年古树，但不适合挂牌。”詹玉山指着一片闲置宅基地上一棵因缺乏养护而藤枯叶落的老树告诉记者，在农村，树龄逾百年的古树不少，但并非所有都能挂牌。“长在宅基地上，一旦挂了牌就不能动，连修剪都要报批，那农民要建房怎么办？”
“《办法》存在‘一刀切’的问题。”惠东县林业局生态保护修复股股长叶建银有感触。他谈到了在农村给古树挂牌登记时遇到阻力。
长在闲置宅基地的古树
《办法》规定，古树生长在村民住宅院内的，由该业主管护；生长在农村承包土地（含耕地、林地以及其他依法用于农业的土地）上的，由该承包人管护。
政策落地之初，农民对古树挂牌保护还较有热情。然而，在了解到古树一旦挂牌，除非涉及国家、省重点工程项目，禁止移植后，有的村民便不同意了。叶建银说，在宅基地挪树建房不属于重点项目，即便农民有实际需求，但因“踩到政策红线”而不被允许，除非古树自然消亡。“这让挂牌工作不好推动。”
“根据我们最近一次摸查，大约有100株符合挂牌的树龄标准，但是考虑到实际情况，最终没有登记。毕竟要考虑村民意愿和实际情况。”叶建银补充，《办法》适合在城市小区、机关大院推行。但如果要符合农村实际，还得继续完善。
从全国范围看，已有省份对古树的移植腾挪古树名木予以适当的空间。去年3月出台的《湖南省古树名木保护办法》规定，移植古树名木应当制定移植方案，落实移植、复壮和养护费用，依法办理审批手续；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古树名木主管部门在审批过程中，应当组织专家对移植方案进行论证，征求公众意见，接受社会监督。
缺技术少投入，古树养护力量弱
“古树天生天养，自生自灭”，这是部分村民和镇村干部反映的情况。
《办法》规定，古树生长在村民住宅院内的，由该业主管护；生长在农村承包土地（含耕地、林地以及其他依法用于农业的土地）上的，由该承包人管护。此外，古树名木的管护责任单位或责任人，必须按照古树名木管护技术规范，精心管理，确保古树名木正常生长。但是，古树的养护十分专业，普通农民不具备专业的技术，管护防治的滞后性也显现出来。
九龙峰管委会大路村户籍人口2000多人，常住人口约600人，大量年轻人外流。全村有8棵挂牌登记的古树。村党总支书记朱劲晓说，古树普遍长在村民的宅基地，负管护责任的基本是老人。现阶段能做的就是看好树木不被砍伐和破坏，病害预防和治理则专业能力不足。“一方面缺技术，另一方面没有合理的补助，村民没动力做这件事。”他补充。
叶建银直言，古树最缺的是常态化的病害防治。“在农村，恶意砍伐古树的情况基本没有，解决病虫害更关键。人老多病痛，更何况是上百年的古树。”比如，一些古树旁堆着垃圾，容易长霉菌和引发病害；或者因易燃导致树根烧毁。尽管看上去枝繁叶茂，内部可能被白蚁蛀空，容易被台风吹到；或者暴雨后水分负重过多，容易被压垮。
《办法》规定，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应当每年安排一定资金专款用于古树名木调查建档、病虫害防治、复壮、抢救等保护管理工作，将古树名木保护经费纳入同级财政预算。
叶建银介绍，县林业局每年都会组织第三方公司对古树进行复壮。由镇村先上报需求，县林业局鉴定后再申请资金。全县超过4000棵登记的古树，每年安排复壮抢救的资金仅满足二三十株的需求。“古树保护的经费至今没纳入县级财政预算，只是从有限的涉农资金抽一小部分，很难建立常态化的管护机制。”他补充。
树龄上百年的古荔枝树
广东省已经有地区认识到古树保护财政投入不足带来的问题。今年1月湛江市印发《湛江市古树名木保护管理办法》，并在政策解读中指出，古树名木保护经费尚未列入湛江各级政府的财政预算。由于保护投入严重不足，古树名木特别是乡村古树名木的日常养护、抢救、复壮、施肥、除虫、治病、防雷、防台风等保护措施无法及时实施或实施不到位，每年造成许多古树名木长势衰弱，甚至死亡。
针对上述的存在问题，《办法》到期后，是否会考虑农村实际情况，予以相应调整？惠州市林业局生态保护修复科一名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农村报记者，国家和广东尚未出台古树名木管理办法，当时制定《办法》参考了《城市绿化条例》，内容不一定符合农村实际。近期已将五年来《办法》实施中遇到的问题向省一级上报。“《办法》要延续或废止，尚在观望。现在最希望国家和广东专门出台古树名木管理办法，为基层工作提供依据。”这名工作人员说。
古树保护宜与产业发展相融合
农村古树千千万万，仅靠政府挂牌和拨款，保护相对有限。走访中，记者了解到，农村地区的一些古树因得不到妥善保护和合理盘活，而被弃管。罗容生是惠东一名荔枝种植大户，他在大路村、平山街道学楼村承包了荔枝树约300亩，约4000棵，树龄过百年的古树有不少。
罗容生回忆，2004年承包荔枝树经营时效益好，一棵荔枝树产果近4000斤，每斤收购价3元，扣除成本一斤可赚1元，每年销售荔枝能获得将近10万元收入。但是近年来，来收购荔枝的人不多，荔枝售价维持在1元左右，扣除成本所赚无几。荔枝经营不顺，他承包的部分古荔枝树弃管了，不喷药杀虫。
古荔枝树枝干被村民锯断，常年缺乏管护长了白色的霉斑
大路村新屋小组组长朱祝文说，十多年前，用古树的树干做家具、做根雕风靡一时，荔枝古树售价堪比金丝楠木和黄花梨，村里很多古树被村民直接砍下并出售。“现在收购荔枝的人少了，效益不好，村民也不愿意花时间精力打理。”
广东省古树名木信息管理系统的数据显示，全省的古树名木中，荔枝数量排第二，共13617株，仅次于榕树。广东省荔枝协会会长薛子光多年来关注古荔枝树的保护。他告诉记者，要保护古树，光靠政府挂牌登记还不够。“古树数量庞大，光靠财政保护很被动。”
“百年以上的荔枝母树，没有保护好，将造成产业、文化和生态的损失。全产业链投入开发是保护的关键”。薛子光说，要农民和村集体保护古树，得让他们看到收益。“通过村企合作，把古树群打造为网红打卡点，果子由农业龙头企业及时收购，做好产销对接和农产品加工，凸显古树的亮点和价值，才是长久之策。”此外，他还建议，如遇到修建大型基础设施要采伐古树，要做好移植工作，“实现占补平衡”。
【记者】袁瀚
【来源】南方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