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岭南佳果荔枝,绝品“增城挂绿”无人不知。这稀世珍果上生就一丝绿线痕,自果肩越过红紫色的果壳直垂底端,绕底再上另一侧果肩,因名“挂绿”。而仅有的一棵挂绿母树,更增添了挂绿的传奇性。

百多年来,凡提到这一神奇荔枝品种的文字,无不力赞其果肉如何爽脆、细嫩、清甜、有刚好适度的幽香而非浓香;更难得的是果肉如凝脂而无汁液溢出,去壳以纱纸包裹三日仍然鲜爽云云。

挂绿荔枝果上的一道“绿丝”,其来历有多种美丽的传说。

曾在广州生活多年,我却没听过亲尝挂绿的人道出个中滋味,大概因我所认识的人中,还没有够得上尝此珍品资格的吧。而我,虽然青春年华时曾有机会跟挂绿母树以及挂绿佳果近在咫尺,却也没有机会甚至没有起念头与她“一亲芳泽”。

那是1970年代,在增城三江“插队”的我,做过挂绿母树的近邻。这株被称为“西园挂绿”的百年古树,佝偻而立于增城镇西、增江之畔,许多晨昏我曾徉徜在她的斑驳树影间。她树势颓痿,占树体三分一的树桠曾遭雷殛而呈黑枯,树身主干上隐现铁丝匝缠身的斑驳伤痕,是数十年前因防偷果贼爬树留下。而眼前,她身上铁丝虽除,却是置身于由数根钢杆与铁丝网围成的囚笼中。笼有铁门上锁,不知何人掌匙。老树默对江水悠悠,江风动叶,飒飒声似在泣诉。

增城人最早传说挂绿与何仙姑有关。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是本地人,拒婚而成仙后在荔枝树下编腰带,遗下绿丝线成此珍果。

但开放改革春风吹到,即另有传说,颇具新意:蝉鸣荔熟,一众仙女偷到凡间游玩,见到增江碧波荡漾,争相宽衣解带嬉水裸泳。不料惊动土地老儿,以仙女不成体统触犯天条,向值日星官告状。众仙女察觉即穿衣逃走,绿衣仙女匆忙间遗下了挂在江畔荔枝树上的绿腰带。这棵树结果时遂成挂绿珍品。

其实,挂绿奇树本是上天送给百姓的礼物。我个人比较相信的考据是,当年大火焚毁西园寺后,这棵灰烬泥土中由果核发育野生出的荔枝树,可能因吸收被烧谷仓形成的特别养分而结成特别果品。

但一旦成了极品,就自然被权贵盯上。1949年前,每到挂绿荔枝将熟,县老爷就召兵丁守着这株挂绿,树上每一幼果早已编号,并有册记载某号谁属。一般绅豪也须立约向权贵订购,合约写明某人以若干斤稻谷(五十斤起)订某号果,如风吹雨打、鸟雀啄食至失果,各安天命。其时挂绿古树已衰颓又缺乏精心照料,在1948年仅结果140余颗。

而1950年代初,挂绿古树又历一劫。有苏联专家来视察,想要揭开挂绿之秘,竟在树周掘地三米,一无所获,仍命继续深挖,惹起当地群众反对而拒挖。事后回填泥土并由土壤专家悉心照料,古树才获生机,1955年丰收获果37公斤。当年《南方日报》载,挂绿佳果部分送到首都北京作献礼,部分在增城戏院和广州南方大厦向群众公开发售,平民也有缘一尝珍品,真是佳果的佳话。著名作家秦牧曾将此写入文中,抒发喜兴。

广东著名作家秦牧,在文中曾专门写到挂绿荔枝。

但此后挂绿古树状态并不稳定,且逐年衰弱,在改革开放前的岁月里,每年结果几十至百余不等,有些年份甚至颗粒绝收。

1970年代初的一个初夏,正是荔熟时节,当时我被抽调到增城县城某单位工作,忽然见到单位领导人与两个民兵护送五十多枚刚摘的挂绿荔枝到来,让我在一个两尺见方的木盒盖面上,用毛笔工书“送惠阳地区革命委员会领导同志亲收”字样(当时增城隶属惠阳地区)。我写好后跟他们一起小心翼翼把挂绿小果逐颗以纱纸包好,放在盒内的层层皱纸丝中,注明内装数目封盖,送走。

不料他们稍后又赶回头,单位领导有些恼怒,要我快在盒上添写一句当时流行的口号。我原本没在盒盖上留下合适的位置,再多写两行字很难安排,但领导非要写上不可。闹腾一番后,不得不重新制个盒子、再写完事。我至今不解这盒挂绿荔枝要承担怎样的“政治任务”,也不知道这一盒是不是挂绿当年的全部收成。

不久后,我在广州遇到刚从“干校”回来的作家秦牧,他知道我从增城来,就问起挂绿的近况。我如实答以老树衰颓之状,他不禁黯然。

恢复生机后的西园挂绿荔枝母树。

但是,1984年秦牧应邀到狮城参加“新加坡华文文艺营”活动,与我重聚聊天,谈及挂绿之际却面露喜色。这一次,是他带了好消息给我。原来,1979年挂绿老树濒死,但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科技人员费心钻研,及时施救,神奇地使古树发出新芽、抽枝散叶,又开始开花结果!

自此,挂绿老树的树体更生壮大,树冠不断扩展。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挂果不断,焕然如国运新昌。而农科荔枝专家又经由挂绿母树为宗,嫁接培育出第二、第三代挂绿荔枝并广泛种植。

当然,挂绿母树所产的挂绿佳果仍是物以稀为贵。2002年,增城挂绿广场举行挂绿珍果拍卖会,10颗挂绿老树的荔枝果经买家异常激烈竞拍,最后以131.5万元总成交额由10位买家得手。其中重量18.8克的第一号“西园挂绿”卖出了55.5万元天价!卖家买家同感自得自豪,只不知这颗天价果何人得尝?或此小果从此被供奉膜拜?

我曾一度认为挂绿小果拍出天价是畸形炒作,如今看来这应是市场经济大潮使然。商家在参与挂绿荔枝拍卖、曝光之时就已获收益, 他们都是看准了品牌效应的。拍出天价荔枝,就为产品(增城荔枝)做了个大好广告。

上世纪80年代中,我在香港品尝到港币8元一对两颗的“挂绿亲戚”,原来是由西园挂绿母树接枝,在增城朱村栽种的树体的果实,果壳上绿线模糊,味道也爽甜。但因未尝过母树果实,无从比较。

近年销售时包装精美的挂绿荔枝,也多是挂绿母树的“亲戚”。

北京超市曾以每盒千元(10到20颗)出售西园母树嫁接出来的新鲜挂绿三四代果实。我不禁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诗句,今日再不会累死马儿,佳果一定是当天凌晨采摘,飞运抵京上市的,物有所值。

网上见一双挂绿果以180元出售,盒装精致奢华,大可送礼敬人。据说有男士买了送心上人,女方以为送她翡翠坠子,打开了哭笑不得;男士许诺,尝了此果就去买真的翡翠定情,于是一人一颗,甜甜蜜蜜。

增城挂绿,就让她成为标志社会繁荣发展的奇异之果吧。

如今,以挂绿母树为中心,修建了市民喜爱的增城广场。

(本文原题《漫话“增城挂绿”》,作者文琪,本名王启基,广州人,作家、编剧。早年在广东作协从事创作,后在香港和新加坡从事影视制作,参与及编剧作品有《大地恩情》《少年黄飞鸿》等)

编辑:饭团

来源:南方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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