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洲村到了！”珠海市斗门区斗门镇上洲村牌坊前，一台来自广州的旅游大巴在村口的异木棉树下停了下来，一幅美丽农村的图景在游客的眼前展开——顺着笔直的村道望去，一边是广袤平整的田野，另一边则是整齐崭新的房屋。
上洲村的村民没想到，只要用好村里的资源，按照协调风格建设房屋、美化环境，不起眼的村落也能变成旅游目的地。“等到规划从图纸变成现实，不仅村里会变得更美，还能吸引民宿等新业态落地，我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村民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这是一群规划师所带来的改变。村庄规划往往是能够对这个区域未来发展发挥决定性作用的根本布局。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加快推进有条件有需求的村庄编制村庄规划。村庄规划如何做得接地气，又能让村民看懂？在珠海，通过设立镇村规划师制度，专业规划力量与乡村逐渐建立起对话的桥梁。珠海的做法对其他地区农村有哪些借鉴意义？怎样让更多规划师主动拥抱乡村？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广东在探寻。在上洲村，恒慧园生态客栈是村里少有的能够为外地游客提供住宿的场所。“客栈以接待团体游客为主，他们到这里主要是为了远离城市、体验田园生活。”客栈工作人员王小姐告诉记者。远离城市喧嚣对游客而言是一种乐趣，而于上洲村来说，却是一种窘境——尽管在村子两公里范围内，就有热门温泉度假酒店。但对于大部分游客来说，上洲村只是旅途中的歇脚处，上洲村根本留不下他们。
村民分析，究其原因，一是村中环境风貌还有待提升，二是缺乏基础设施，不具备接待大量游客的能力。这是一个共性问题。不过，在规划师们看来，这可以通过做好村庄规划加以改善。陈绿军是一名90后规划师，大学毕业后，到珠海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工作。2019年起，她加入项目组，和几位同事一起为上洲村村庄编制规划，从此一头“扎”进了乡村。“电线、网线等都没有‘下地’，村里房子外观杂乱无章，基建也比较落后。”陈绿军还记得第一次到上洲村的场景。“首先是要挖资源、理需求。”陈绿军深有感触地说，这项准备工作也是最耗时费力的环节——想要知道村里有哪些可以利用的资源以及村子的发展需求，就需要规划师走遍村里的各个角落。
上洲村位于珠海市斗门区西北面，村庄背山面水，生态优越；村内街巷纵横，肌理规整。“经过前期调研摸底，我们决定依托周边温泉旅游资源，充分利用自然条件，开发上洲村自然观光、乡村体验以及生态度假等旅游产品，将其打造成为粤港澳大湾区乡村振兴示范村、珠海市乡村风情体验营和斗门镇岭南文化展示区。”项目组的另一位成员、珠海市规划院高级规划师赖妮娅介绍。为了让更多村民享受到乡村振兴带来的成果，村里还必须有产业，才能实现自身的“造血”功能，做到可持续发展。赖妮娅说，上洲村周边有温泉旅游资源，通过整合周边资源，可以引进社会资本合作发展民宿，再通过“互联网+”塑造品牌、推广产业。“接下来，还要着重考虑不同村庄之间的同质化发展问题。很多村庄都想发展旅游，上洲村要怎样才能够从中脱颖而出？”赖妮娅认为：“这不仅需要真正找到上洲村独到的资源禀赋，还要把上洲村和其他村庄联系起来看待，放在更大的区域中通盘考虑。”想要改善一个村庄的风貌，村庄规划与乡村风貌管控两项工作至关重要而又紧密关联。珠海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规划设计分院副总工程师兰小梅介绍，编制村庄规划更加宏观，就像给村庄搭好整体框架，决定了哪块地能用、哪块地不能用，还决定了各种自然资源要如何利用。而对乡村风貌的管控和提升，则像是在规划的基础上锦上添花，涉及村里的民居建筑等独立个体。2017年起，珠海市斗门区就联合朝花夕拾建筑设计顾问（珠海）有限公司编制斗门乡村建筑风貌建设指引。朝花夕拾公司设计总监程彦铭说，有了这份指引，就相当于为村民们设计了一份建房的“菜单”。村民自建房时，只需要根据村庄所在的位置，选择其中一种风格，很快便能动工建设。“在上洲村，不少村民按照图集的设计样式新建了住房。”程彦铭说。
“现在一到晚上， 很多在镇里务工的年轻人就开车回村。房子修漂亮了，愿意回村里住的年轻人也多了，人气慢慢旺了起来。”对此，上洲村党总支书记余松有很欣慰。尽管如此，要真正让村民接受对村庄的重新规划和改造，也要下一番苦功夫。珠海市规划院的规划师杨继岭回忆，在斗门区莲洲镇上栏村规划改造项目启动前期，就遭遇了来自村民的反对。“村里的钟阿婆误以为是要把她家的房子拆了，坚决反对。巷道改造到她门前时，她还出门阻拦。”“后来杨工和镇里、村里的负责人一遍遍到我家，解释清楚他们只是要帮我房屋边上的厕所加盖新屋顶，换上新门窗。他们还承诺不会拆掉我家的房子，我才知道之前误会了他们，也接受了改造。”钟阿婆说，如今，杨继岭等人还常常回访，询问她改造后的居住感受。除了前期的调研与沟通，规划师们至少要做两份规划——一份是提供给有关部门以便推动落地的专业规划文件，一份展现最终成果的规划文件。通过后者，规划师要让村民一目了然地看懂村子未来的发展。“规划师们还编了一些顺口溜，比如‘岭南风，环境美；按指引，建新房，美化屋’，读起来朗朗上口，家里的老人也能听懂。”珠海斗门石龙村的一位村民告诉记者。在村子里，找到第一户愿意改造房屋的村民，有了“样板房”的示范效应，规划、改造工作就会更好推进。这种由点到面的扩散模式，正如珠海通过打造一系列“样板村庄”，逐渐把经验复制推广。在上洲村周边，南门村，莲江村、石龙村等多个村庄经过规划、改造，发展已经逐渐成熟。比如，莲洲镇的“十里莲江”已经小有名气，南门村接霞庄也成为了热门旅游景点。“村民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实惠，会更容易接受甚至主动参与到村庄的规划和建设中来。”兰小梅说。
兰小梅告诉记者，珠海市规划师与乡村紧密联系对接的做法与传统，最早可以追溯到2014年的“规划师下乡”制度。当时，珠海印发了《创建幸福乡居实施“规划师下乡”制度工作方案》。根据这份文件，设置村镇规划师主要是为了满足村居规划编制、村居规划项目建设实施、特别是村民建房报建等方面的业务需求。目前，在广东从事村庄规划的规划师常常要兼顾多种类型的规划项目，而单纯从收入来看，做村庄规划的项目周期长，收益并不高，这难免会对规划师坚持从事村庄规划的积极性产生影响。好在收入并非规划师们唯一的衡量标准。“作为规划人，既然我们有这个能力，就希望能回馈乡村。用我们的专业知识让更多村民共享发展成果，这是值得的。”杨继岭说。
村庄规划带动村民就业，余环兴找到了“家门口”的工作。“我在外地开货车30多年了，年纪大了，就回到村里。”上洲村村民余环兴说，没想到回来时村里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这甚至让余环兴找到了“家门口的就业机会”——因为村里准备发展旅游，他就负责每天灌溉绿植。“一到节假日，村道上都会停满游客的车。村里的禾虫、黑豆等土特产，很快就能卖出去。”珠海市自然资源局斗门分局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珠海大部分的村庄集中分布在斗门区这一农业大区，斗门区的村庄规划做好了，也能为珠海的乡村建设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里就像是镇村规划师们的广阔舞台，可以尽情发挥热情与创意。”如果把村庄看作一个“产品”，规划师就像是“产品经理”，村庄规划就像是设计图纸或说明书，而居住、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就是这件产品的“用户”。那么，让用户看懂说明书，就成了产品经理的一项重要任务。在乡村全面振兴的大背景下，村民从被动接受规划转变为主动参与规划，作为“主人翁”的重要性也进一步凸显，村庄规划工作也因此更加强调用户导向思维。作为规划领域的专业人士，规划师们往往并不直接在村庄居住、生活，或者已经远离乡村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只是坐在城市的办公室里做乡村规划，那做出来的规划也很可能是脱离实际的“无本之木”。因此，扎身到乡野田间，倾听村民们的心声，了解用户最真实的需求，成为了破题的关键。扎身到乡野田间，倾听村民们的心声，成为村庄规划工作破题的关键。这也正是珠海的做法之所以成效显著的重要原因——通过设立镇村规划师或者类似制度，让更多的规划师走进乡村，彻底摸清村民的需要乃至村庄的发展需求，这样才能真正做出因地制宜、造福于民的规划。在此基础上，珠海的规划师编写顺口溜、设计图册，把规划“翻译”成缺少专业知识的村民也能够理解的话语，是调动村民参与积极性的有效方式。今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培养乡村规划、设计、建设、管理专业人才和乡土人才。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当下，全省乡村对专业规划人才的需求空前高涨，但由于规划工作的“后台化”，这方面的需求容易被忽略；另一方面，规划师长期得不到相应的激励，积极性也难以调动。珠海的镇村规划师无疑解了当地的“渴”；放眼全省，各地亟需因地制宜建立长效机制，让更多规划师主动拥抱乡村并“留下来”。
